巻第七十四

資治通鑑巻第七十四
 魏紀六
  烈祖明皇帝下
景初二年(戊午、二三八)

 春,正月,帝召司馬懿於長安,使將兵四萬討遼東。議臣或以爲四萬兵多,役費難供。帝曰:「四千里征伐,雖云用奇,亦當任力,不當稍計役費也。」帝謂懿曰:「公孫淵將何計以待君?」對曰:「淵棄城豫走,上計也;據遼東拒大軍,其次也;坐守襄平,此成禽耳。」帝曰:「然則三者何出?」對曰:「唯明智能審量彼我,乃豫有所割棄。此既非淵所及,又謂今往孤遠,不能支久,必先拒遼水,後守襄平也。」帝曰:「還往幾日?」對曰:「往百日,攻百日,還百日,以六十日爲休息,如此,一年足矣。」
  公孫淵聞之,復遣使稱臣,求救於呉。呉人欲戮其使,羊衜曰:「不可,是肆匹夫之怒而捐霸王之計也,不如因而厚之,遣奇兵潛往以要其成。若魏伐不克,而我軍遠赴,是恩結遐夷,義形萬里;若兵連不解,首尾離隔,則我虜其傍郡,驅略而歸,亦足以致天之罰,報雪曩事矣。」呉主曰:「善!」乃大勒兵謂淵使曰:「請俟後問,當從簡書,必與弟同休戚。」又曰:「司馬懿所向無前,深爲弟憂之。」
  帝問於護軍將軍蔣濟曰:「孫權其救遼東乎?」濟曰:「彼知官備已固,利不可得,深入則非力所及,淺入則勞而無獲;權雖子弟在危,猶將不動,況異域之人,兼以往者之辱乎!今所以外揚此聲者,譎其行人,疑之於我,我之不克,冀其折節事己耳。然沓渚之間,去淵尚遠,若大軍相守,事不速決,則權之淺規,或得輕兵掩襲,未可測也。」
1.
 帝問吏部尚書盧毓:「誰可爲司徒者?」毓薦處士管寧。帝不能用,更問其次,對曰:「敦篤至行,則太中大夫韓曁;亮直清方,則司隸校尉崔林;貞固純粹,則太常常林。」二月,癸卯,以韓曁爲司徒。
2.
 漢主立皇后張氏,前后之妹也。立王貴人子璿爲皇太子,瑤爲安定王。
  大司農河南孟光問太子讀書及情性好尚於秘書郎郤正,正曰:「奉親虔恭,夙夜匪懶,有古世子之風;接待羣僚,舉動出於仁恕。」光曰:「如君所道,皆家戸所有耳;吾今所問,欲知其權略智謀何如也。」正曰:「世子之道,在於承志竭歡,既不得妄有施爲,智調藏於胸懷,權略應時而發,此之有無,焉可豫知也!」光知正愼宜,不爲放談,乃曰:「吾好直言,無所回避。今天下未定,智意爲先,智意自然,不可力強致也。儲君讀書,寧當傚吾等竭力博識以待訪問,如博士探策講試以求爵位邪!當務其急者。」正深謂光言爲然。正,儉之孫也。
3.
 呉人鑄當千大錢。
4.
 夏,四月,庚子,南郷恭侯韓曁卒。
5.
 庚戌,大赦。
6.
 六月,司馬懿軍至遼東,公孫淵使大將軍卑衍、楊祚將歩騎數萬屯遼隧,圍塹二十餘里。諸將欲撃之,懿曰:「賊所以堅壁,欲老吾兵也,今攻之,正墮其計。且賊大衆在此,其巣窟空虚。直指襄平,破之必矣。」乃多張旗幟,欲出其南,衍等盡鋭趣之。懿潛濟水,出其北,直趣襄平;衍等恐,引兵夜走。諸軍進至首山,淵復使衍等逆戰,懿撃,大破之,遂進圍襄平。
  秋,七月,大霖雨,遼水暴漲,運船自遼口徑至城下。雨月餘不止,平地水數尺。三軍恐,欲移營,懿令軍中:「敢有言徙者斬!」都督令史張靜犯令,斬之,軍中乃定。賊恃水,樵牧自若,諸將欲取之,懿皆不聽。司馬陳珪曰:「昔攻上庸,八部倶進,晝夜不息,故能一旬之半,拔堅城,斬孟達。今者遠來而更安緩,愚竊惑焉。」懿曰:「孟達衆少而食支一年,將士四倍於達而糧不淹月;以一月圖一年,安可不速!以四撃一,正令失半而克,猶當爲之,是以不計死傷,與糧競也。今賊衆我寡,賊飢我飽,水雨乃爾,功力不設,雖當促之,亦何所爲!自發京師,不憂賊攻,但恐賊走。今賊糧垂盡而圍落未合,掠其牛馬,抄其樵采,此故驅之走也。夫兵者詭道,善因事變。賊憑衆恃雨,故雖飢困,未肯束手,當示無能以安之。取小利以驚之,非計也。」朝廷聞師遇雨,咸欲罷兵。帝曰:「司馬懿臨危制變,禽淵可計日待也。」
  雨霽,懿乃合圍,作土山地道,楯櫓鉤衝,晝夜攻之,矢石如雨。淵窘急,糧盡,人相食,死者甚多,其將楊祚等降。八月,淵使相國王建、御史大夫柳甫請解圍卻兵,當君臣面縛。懿命斬之,檄告淵曰:「楚、鄭列國,而鄭伯猶肉袒牽羊迎之。孤天子上公,而建等欲孤解圍退舎,豈得禮邪!二人老耄,傳言失指,已相爲斬之。若意有未已,可更遣年少有明決者來!」淵復遣侍中衞演乞克日送任,懿謂演曰:「軍事大要有五:能戰當戰,不能戰當守,不能守當走;餘二事,但有降與死耳。汝不肯面縛,此爲決就死也,不須送任!」壬午,襄平潰,淵與子脩將數百騎突圍東南走,大兵急撃之,斬淵父子於梁水之上。懿既入城,誅其公卿以下及兵民七千餘人,築爲京觀。遼東、帶方、樂浪、玄菟四郡皆平。
  淵之將反也,將軍綸直、賈範等苦諫,淵皆殺之,懿乃封直等之墓,顯其遺嗣,釋淵叔父恭之囚。中國人欲還舊郷者,恣聽之。遂班師。
  初,淵兄晃爲恭任子在洛陽,先淵未反時,數陳其變,欲令國家討淵;及淵謀逆,帝不忍市斬,欲就獄殺之。廷尉高柔上疏曰:「臣竊聞晃先數自歸,陳淵禍萌,雖爲凶族,原心可恕。夫仲尼亮司馬牛之憂,祁奚明叔向之過,在昔之美義也。臣以爲晃信有言,宜貸其死;苟自無言,便當市斬。今進不赦其命,退不彰其罪,閉著囹圄,使自引分,四方觀國,或疑此舉也。」帝不聽,竟遣使齎金屑飲晃及其妻子,賜以棺衣,殯斂於宅。
7.
 九月,呉改元赤烏。
8.
 呉歩夫人卒。
  初,呉主爲討虜將軍,在呉,娶呉郡徐氏;太子登所生庶賤,呉主令徐氏母養之。徐氏妬,故無寵。及呉主西徙,徐氏留處呉。而臨淮歩夫人寵冠後庭,呉主欲立爲皇后,而羣臣議在徐氏,呉主依違者十餘年。會歩氏卒,羣臣奏追贈皇后印綬,徐氏竟廢,卒於呉。
9.
 10呉主使中書郎呂壹典校諸官府及州郡文書,壹因此漸作威福,深文巧詆,排陷無辜,毀短大臣,纖介必聞。太子登數諫,呉主不聽,羣臣莫敢復言,皆畏之側目。
  壹誣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謗訕國政,呉主怒,收嘉,繋獄驗問。時同坐人皆怖壹,並言聞之。侍中北海是儀獨云無聞,遂見窮詰累日,詔旨轉厲,羣臣爲之屏息。儀曰:「今刀鋸已在臣頸,臣何敢爲嘉隱諱,自取夷滅,爲不忠之鬼!顧以聞知當有本末。」據實答問,辭不傾移,呉主遂舎之;嘉亦得免。
  上大將軍陸遜、太常潘濬憂壹亂國,毎言之,輒流涕。壹白丞相顧雍過失,呉主怒,詰責雍。黄門侍郎謝厷語次問壹:「顧公事何如?」壹曰:「不能佳。」厷又問:「若此公免退,誰當代之?」壹未答。厷曰:「得無潘太常得之乎?」壹曰:「君語近之也。」厷曰:「潘太常常切齒於君,但道無因耳。今日代顧公,恐明日便撃君矣!」壹大懼,遂解散雍事。潘濬求朝,詣建業,欲盡辭極諫。至,聞太子登已數言之而不見從;濬乃大請百寮,欲因會手刃殺壹,以身當之,爲國除患。壹密聞知,稱疾不行。
  西陵督歩隲上疏曰:「顧雍、陸遜、潘濬,志在竭誠,寢食不寧,念欲安國利民,建久長之計,可謂心膂股肱社稷之臣矣。宜各委任,不使他官監其所司,課其殿最。此三臣思慮不到則已,豈敢欺負所天乎!」
  左將軍朱據部曲應受三萬緡,工王遂詐而受之。壹疑據實取,考問主者,死於杖下;據哀其無辜,厚棺斂之,壹又表據吏爲據隱,故厚其殯。呉主數責問據,據無以自明,藉草待罪;數日,典軍吏劉助覺,言王遂所取。呉主大感寤,曰:「朱據見枉,況吏民乎!」乃窮治壹罪,賞助百萬。
  丞相雍至廷尉斷獄,壹以囚見。雍和顏色問其辭状,臨出,又謂壹曰:「君意得無欲有所道乎?」壹叩頭無言。時尚書郎懷敍面詈辱壹,雍責敍曰:「官有正法,何至於此!」有司奏壹大辟,或以爲宜加焚裂,用彰元惡。呉主以訪中書令會稽闞澤,澤曰:「盛明之世,不宜復有此刑。」呉主從之。
  壹既伏誅,呉主使中書郎袁禮告謝諸大將,因問時事所當損益。禮還,復有詔責諸葛瑾、歩隲、朱然、呂岱等曰:「袁禮還云:『與子瑜、子山、義封、定公相見,並咨以時事當有所先後,各自以不掌民事,不肯便有所陳,悉推之伯言、承明。伯言、承明見禮,泣涕懇惻,辭旨辛苦,至乃懷執危怖,有不自安之心。』聞之悵然,深自刻怪!何者?夫惟聖人能無過行,明者能自見耳。人之舉厝,何能悉中!獨當己有以傷拒衆意,忽不自覺,故諸君有嫌難耳。不爾,何縁乃至於此乎?與諸君從事,自少至長,髪有二色,以謂表裏足以明露,公私分計足用相保,義雖君臣,恩猶骨肉,榮福喜戚,相與共之。忠不匿情,智無遺計,事統是非,諸君豈得從容而已哉!同船濟水,將誰與易!齊桓有善,管子未嘗不歎,有過未嘗不諫,諫而不得,終諫不止。今孤自省無桓公之德,而諸君諫諍未出於口,仍執嫌難。以此言之,孤於齊桓良優,未知諸君於管子何如耳!」
10.
 11冬,十一月,壬午,以司空衞臻爲司徒,司隸校尉崔林爲司空。
11.
 12十二月,漢蔣琬出屯漢中。
12.
 13乙丑,帝不豫。
13.
 14辛巳,立郭夫人爲皇后。
14.
 15初,太祖爲魏公,以贊令劉放、參軍事孫資皆爲秘書郎。文帝即位,更名秘書曰中書,以放爲監,資爲令,遂掌機密。帝即位,尤見寵任,皆加侍中、光祿大夫,封本縣侯。是時,帝親覽萬機,數興軍旅,腹心之任,皆二人管之;毎有大事,朝臣會議,常令決其是非,擇而行之。中護軍蔣濟上疏曰:「臣聞大臣太重者國危,左右太親者身蔽,古之至戒也。往者大臣秉事,外内扇動;陛下卓然自覽萬機,莫不祗肅。夫大臣非不忠也,然威權在下,則衆心慢上,勢之常也。陛下既已察之於大臣,願無忘於左右。左右忠正遠慮,未必賢於大臣,至於便辟取合,或能工之。今外所言,輒云『中書』,雖使恭愼,不敢外交,但有此名,猶惑世俗。況實握事要,日在目前,儻因疲倦之間,有所割制,衆臣見其能推移於事,即亦因時而向之。一有此端,私招朋援,臧否毀譽,必有所興,功負賞罰,必有所易,直道而上者或壅,曲附左右者反達,因微而入,縁形而出,意所狎信,不復猜覺。此宜聖智所當早聞,外以經意,則形際自見;或恐朝臣畏言不合而受左右之怨,莫適以聞。臣竊亮陛下潛神默思,公聽並觀,若事有未盡於理而物有未周於用,將改曲易調,遠與黄、唐角功,近昭武、文之績,豈牽近習而已哉!然人君不可悉任天下之事,必當有所付;若委之一臣,自非周公旦之忠,管夷吾之公,則有弄權敗官之敝。當今柱石之士雖少,至於行稱一州,智效一官,忠信竭命,各奉其職,可並驅策,不使聖明之朝有專吏之名也!」帝不聽。
  及寢疾,深念後事,乃以武帝子燕王宇爲大將軍,與領軍將軍夏侯獻、武衞將軍曹爽、屯騎校尉曹肇、驍騎將軍秦朗等對輔政。爽,眞之子;肇,休之子也。帝少與燕王宇善,故以後事屬之。
  劉放、孫資久典機任,獻、肇心内不平;殿中有雞棲樹,二人相謂曰:「此亦久矣,其能復幾!」放、資懼有後害,陰圖間之。燕王性恭良,陳誠固辭。帝引放、資入臥内,問曰:「燕王正爾爲?」對曰:「燕王實自知不堪大任故耳。」帝曰:「誰可任者?」時惟曹爽獨在帝側,放、資因薦爽,且言:「宜召司馬懿與相參。」帝曰:「爽堪其事不?」爽流汗不能對。放躡其足,耳之曰:「臣以死奉社稷。」帝從放、資言,欲用爽、懿,既而中變,敕停前命;放、資復入見説帝,帝又從之。放曰:「宜爲手詔。」帝曰:「我困篤,不能。」放即上牀,執帝手強作之,遂齎出,大言曰:「有詔免燕王宇等官,不得停省中。」皆流涕而出。甲申,以曹爽爲大將軍。帝嫌爽才弱,復拜尚書孫禮爲大將軍長史以佐之。
  是時,司馬懿在汲,帝令給使辟邪齎手詔召之。先是,燕王爲帝畫計,以爲關中事重,宜遣懿便道自軹關西還長安,事已施行。懿斯須得二詔,前後相違,疑京師有變,乃疾驅入朝。
15.
三年(己未、二三九)

 春,正月,懿至,入見,帝執其手曰:「吾以後事屬君,君與曹爽輔少子。死乃可忍,吾忍死待君,得相見,無所復恨矣!」乃召齊、秦二王以示懿,別指齊王芳謂懿曰:「此是也,君諦視之,勿誤也!」又教齊王令前抱懿頸。懿頓首流涕。是日,立齊王爲皇太子。帝尋殂。
  帝沈毅明敏,任心而行,料簡功能,屏絶浮僞。行師動衆,論決大事,謀臣將相,咸服帝之大略。性特強識,雖左右小臣,官簿性行,名跡所履,及其父兄子弟,一經耳目,終不遺忘。
   孫盛論曰:聞之長老,魏明帝天姿秀出,立髪垂地,口吃少言,而沈毅好斷。初,諸公受遺輔導,帝皆以方任處之,政自己出。優禮大臣,開容善直,雖犯顏極諫,無所摧戮,其君人之量如此之偉也。然不思建德垂風,不固維城之基,至使大權偏據,社稷無衞,悲夫!
1.
 太子即位,年八歳;大赦。尊皇后曰皇太后,加曹爽、司馬懿侍中,假節鉞,都督中外諸軍、録尚書事。諸所興作宮室之役,皆以遺詔罷之。
  爽、懿各領兵三千人更宿殿内,爽以懿年位素高,常父事之,毎事咨訪,不敢專行。
  初,并州刺史東平畢軌及鄧颺、李勝、何晏、丁謐皆有才名而急於富貴,趨時附勢,明帝惡其浮華,皆抑而不用。曹爽素與親善,及輔政,驟加引擢,以爲腹心。晏,進之孫;謐,斐之子也。晏等咸共推戴爽,以爲重權不可委之於人。丁謐爲爽畫策,使爽白天子發詔,轉司馬懿爲太傅,外以名號尊之,内欲令尚書奏事,先來由己,得制其輕重也。爽從之。二月,丁丑,以司馬懿爲太傅,以爽弟羲爲中領軍,訓爲武衞將軍,彦爲散騎常侍、侍講,其餘諸弟皆以列侯侍從,出入禁闥,貴寵莫盛焉。
  爽事太傅,禮貌雖存,而諸所興造,希復由之。爽徙吏部尚書盧毓爲僕射,而以何晏代之,以鄧颺、丁謐爲尚書,畢軌爲司隸校尉。晏等依勢用事,附會者升進,違忤者罷退,内外望風,莫敢忤旨。黄門侍郎傅嘏謂爽弟羲曰:「何平叔外靜而内躁,銛巧好利,不念務本,吾恐必先惑子兄弟,仁人將遠而朝政廢矣!」晏等遂與嘏不平,因微事免嘏官。又出盧毓爲廷尉,畢軌又枉奏毓免官,衆論多訟之,乃復以爲光祿勳。孫禮亮直不撓,爽心不便,出爲揚州刺史。
2.
 三月,以征東將軍滿寵爲太尉。
3.
 夏,四月,呉督軍使者羊衜撃遼東守將,俘人民而去。
4.
 漢蔣琬爲大司馬,東曹掾犍爲楊戲,素性簡略,琬與言論,時不應答。或謂琬曰:「公與戲語而不應,其慢甚矣!」琬曰:「人心不同,各如其面,面從後言,古人所誡。戲欲贊吾是邪,則非其本心;欲反吾言,則顯吾之非,是以默然,是戲之快也。」又督農楊敏嘗毀琬曰:「作事憒憒,誠不及前人。」或以白琬,主者請推治敏,琬曰:「吾實不如前人,無可推也。」主者乞問其憒憒之状,琬曰:「苟其不如,則事不理,事不理,則憒憒矣。」後敏坐事繋獄,衆人猶懼其必死,琬心無適莫,敏得免重罪。
5.
 秋,七月,帝始親臨朝。
6.
 八月,大赦。
7.
 冬,十月,呉太常潘濬卒。呉主以鎭南將軍呂岱代濬,與陸遜共領荊州文書。岱時年已八十,體素精勤,躬親王事,與遜同心協規,有善相讓,南士稱之。
  十二月,呉將廖式殺臨賀太守嚴綱等,自稱平南將軍,攻零陵、桂陽,搖動交州諸郡,衆數萬人,呂岱自表輒行,星夜兼路,呉主遣使追拜交州牧,及遣諸將唐咨等絡繹相繼,攻討一年,破之,斬式及其支黨,郡縣悉平。岱復還武昌。
8.
 呉都郷侯周胤將兵千人屯公安,有罪,徙廬陵;諸葛瑾、歩隲爲之請。呉主曰:「昔胤年少,初無功勞,橫受精兵,爵以侯將,蓋念公瑾以及於胤也。而胤恃此,酗淫自恣,前後告諭,曾無悛改。孤於公瑾,義猶二君,樂胤成就,豈有已哉!迫胤罪惡,未宜便還,且欲苦之,使自知耳。以公瑾之子,而二君在中間,苟使能改,亦何患乎!」
  瑜兄子偏將軍峻卒,全琮請使峻子護領其兵。呉主曰:「昔走曹操,拓有荊州,皆是公瑾,常不忘之。初聞峻亡,仍欲用護。聞護性行危險,用之適爲作禍,故更止之。孤念公瑾,豈有已哉!」
9.
 10十二月,詔復以建寅之月爲正。
10.

  邵陵厲公上
正始元年(庚申、二四〇)

 春,旱。
1.
 越巂蠻夷數叛漢,殺太守,是後太守不敢之郡,寄治安定縣,去郡八百餘里。漢主以巴西張嶷爲越巂太守,嶷招慰新附,誅討強猾,蠻夷畏服,郡界悉平,復還舊治。
2.
 冬,呉饑。
3.
二年(辛酉、二四一)

 春,呉人將伐魏。零陵太守殷札言於呉主曰:「今天棄曹氏,喪誅累見,虎爭之際而幼童涖事。陛下身自御戎,取亂侮亡,宜滌荊、揚之地,舉強羸之數,使強者執戟,羸者轉運。西命益州,軍于隴右,授諸葛瑾、朱然大衆,直指襄陽,陸遜、朱桓別征壽春,大駕入淮陽,歴靑、徐。襄陽、壽春,困於受敵,長安以西,務禦蜀軍,許、洛之衆,勢必分離,掎角並進,民必内應。將帥對向,或失便宜,一軍敗績,則三軍離心。便當秣馬脂車,陵蹈城邑,乘勝逐北,以定華夏。若不悉軍動衆,循前輕舉,則不足大用,易於屢退,民疲威消,時往力竭,非上策也。」呉主不能用。
  夏,四月,呉全琮略淮南,決芍陂,諸葛恪攻六安,朱然圍樊,諸葛瑾攻柤中。征東將軍王凌、揚州刺史孫禮與全琮戰於芍陂,琮敗走。荊州刺史胡質以輕兵救樊,或曰:「賊盛,不可迫。」質曰:「樊城卑兵少,故當進軍爲之外援,不然,危矣。」遂勒兵臨圍,城中乃安。
1.
 五月,呉太子登卒。
2.
 呉兵猶在荊州,太傅懿曰:「柤中民夷十萬,隔在水南,流離無主,樊城被攻,歴月不解,此危事也,請自討之。」六月,太傅懿督諸軍救樊;呉軍聞之,夜遁。追至三州口,大獲而還。
3.
 閏月,呉大將軍諸葛瑾卒。瑾太子恪先已封侯,呉主以恪弟融襲爵,攝兵業,駐公安。
4.
 漢大司馬蔣琬以諸葛亮數出秦川,道險,運糧難,卒無成功。乃多作舟船,欲乘漢、沔東下,襲魏興、上庸。會舊疾連動,未時得行。漢人咸以爲事有不捷,還路甚難,非長策也;漢主遣尚書令費禕、中監軍姜維等喩指。琬乃上言:「今魏跨帶九州,根蒂滋蔓,平除未易。若東西并力,首尾掎角,雖未能速得如志,且當分裂蠶食,先摧其支黨。然呉期二三,連不克果。輒與費禕等議,以涼州胡塞之要,進退有資,且羌、胡乃心思漢如渇,宜以姜維爲涼州刺史。若維征行,御制河右,臣當帥軍爲維鎭繼。今涪水陸四通,惟急是應,若東西有虞,赴之不難,清徙屯涪。」漢主從之。
5.
 朝廷欲廣田畜穀於揚、豫之間,使尚書郎汝南鄧艾行陳、項已東至壽春。艾以爲:「昔太祖破黄巾,因爲屯田,積穀許都以制四方。今三隅已定,事在淮南,毎大軍出征,運兵過半,功費巨億。陳、蔡之間,土下田良,可省許昌左右諸稻田,并水東下,令淮北屯二萬人,淮南三萬人,什二分休,常有四萬人且田且守;益開河渠以增漑灌,通漕運。計除衆費,歳完五百萬斛以爲軍資,六、七年間,可積二千萬斛於淮上,此則十萬之衆五年食也。以此乘呉,無不克矣。」太傅懿善之。是歳,始開廣漕渠,毎東南有事,大興軍衆,汎舟而下,達于江、淮,資食有餘而無水害。
6.
 管寧卒。寧名行高潔,人望之者,邈然若不可及,即之熙熙和易。能因事導人於善,人無不化服。及卒,天下知與不知,無不嗟歎。
7.
三年(壬戌、二四二)

 春,正月,漢姜維率偏軍自漢中還住涪。
1.
 呉主立其子和爲太子,大赦。
2.
 三月,昌邑景侯滿寵卒。秋,七月,乙酉,以領軍將軍蔣濟爲太尉。
3.
 呉主遣將軍聶友、校尉陸凱將兵三萬撃儋耳、珠崖。
4.
 八月,呉主封子霸爲魯王。霸,和母弟也,寵愛崇特,與和無殊。尚書僕射是儀領魯王傅,上疏諫曰:「臣竊以爲魯王天挺懿德,兼資文武,當今之宜,宜鎭四方,爲國藩輔。宣揚德美,廣耀威靈,乃國家之良規,海内所瞻望。且二宮宜有降殺,以正上下之序,明教化之本。」書三、四上,呉主不聽。
5.
四年(癸亥、二四三)

 春,正月,帝加元服。
1.
 呉諸葛恪襲六安,掩其人民而去。
2.
 夏,四月,立皇后甄氏,大赦。后,文昭皇后兄儼之孫也。
3.
 五月,朔,日有食之,既。
4.
 冬,十月,漢蔣琬自漢中還住涪,疾益甚,以漢中太守王平爲前監軍、鎭北大將軍,督漢中。
5.
 十一月,漢主以尚書令費禕爲大將軍、録尚書事。
6.
 呉丞相顧雍卒。
7.
 呉諸葛恪遠遣諜人觀相徑要,欲圖壽春。太傅懿將兵入舒,欲以攻恪,呉主徙恪屯於柴桑。
8.
 歩隲、朱然各上疏於呉主曰:「自蜀還者,咸言蜀欲背盟,與魏交通,多作舟船,繕治城郭。又,蔣琬守漢中,聞司馬懿南向不出兵,乘虚以掎角之,反委漢中,還近成都。事已彰灼,無所復疑,宜爲之備。」呉主答曰:「吾待蜀不薄,聘享盟誓,無所負之,何以致此!司馬懿前來入舒,旬日便退。蜀在萬里,何知緩急而便出兵乎!昔魏欲入漢川,此間始嚴,亦未舉動,會聞魏還而止,蜀寧可復以此有疑邪!人言苦不可信,朕爲諸君破家保之。」
9.
 10征東將軍、都督揚・豫諸軍事王昶上言:「地有常險,守無常勢。今屯宛去襄陽三百餘里,有急不足相赴。」遂徙屯新野。
10.
 11宗室曹冏上書曰:「古之王者,必建同姓以明親親,必樹異姓以明賢賢。親親之道專用,則其漸也微弱;賢賢之道偏任,則其敝也劫奪。先聖知其然也,故博求親疏而並用之,故能保其社稷,歴紀長久。今魏尊尊之法雖明,親親之道未備,或任而不重,或釋而不任。臣竊惟此,寢不安席,謹撰合所聞,論其成敗曰:昔夏、商、周歴世數十,而秦二世而亡。何則?三代之君與天下共其民,故天下同其憂;秦王獨制其民,故傾危而莫救也。秦觀周之敝,以爲小弱見奪,於是廢五等之爵,立郡縣之官,内無宗子以自毗輔,外無諸侯以爲藩衞,譬猶芟刈股肱,獨任胸腹,觀者爲之寒心,而始皇晏然自以爲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,豈不悖哉!故漢祖奮三尺之劍,驅烏合之衆,五年之中,遂成帝業。何則?伐深根者難爲功,摧枯朽者易爲力,理勢然也。漢監秦之失,封殖子弟;及諸呂擅權,圖危劉氏,而天下所以不傾動者,徒以諸侯強大,盤石膠固也。然高祖封建,地過古制,故賈誼以爲欲天下之治安,莫若衆建諸侯而少其力;文帝不從。至於孝景,猥用鼂錯之計,削黜諸侯,遂有七國之患。蓋兆發高帝,釁鐘文、景,由寬之過制,急之不漸故也。所謂『末大必折,尾大難掉』,尾同於體,猶或不從,況乎非體之尾,其可掉哉!武帝從主父之策,下推恩之令,自是之後,遂以陵夷,子孫微弱,衣食租税,不預政事。至于哀、平,王氏秉權,假周公之事而爲田常之亂,宗室王侯,或乃爲之符命,頌莽恩德,豈不哀哉!由斯言之,非宗子獨忠孝於惠、文之間而叛逆於哀、平之際也,徒權輕勢弱,不能有定耳。賴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,擒王莽於已成,紹漢嗣於既絶,斯豈非宗子之力也!而曾不監秦之失策,襲周之舊制,至於桓、靈,閹宦用事,君孤立於上,臣弄權於下;由是天下鼎沸,姦宄並爭,宗廟焚爲灰燼,宮室變爲榛藪。
  太祖皇帝龍飛鳳翔,掃除凶逆。大魏之興,于今二十有四年矣。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,覩前車之傾覆而不改於轍迹。子弟王空虚之地,君有不使之民;宗室竄於閭閻,不聞邦國之政;權均匹夫,勢齊凡庶。内無深根不拔之固,外無盤石宗盟之助,非所以安社稷,爲萬世之業也。且今之州牧、郡守,古之方伯、諸侯,皆跨有千里之土,兼軍武之任,或比國數人,或兄弟並據;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間廁其間,與相維制,非所以強榦弱枝,備萬一之虞也。今之用賢,或超爲名都之主,或爲偏師之帥;而宗室有文者必限小縣之宰,有武者必置百人之上,非所以勸進賢能、褒異宗室之禮也。語曰:『百足之蟲,至死不僵』,以其扶之者衆也。此言雖小,可以譬大。是以聖王安不忘危,存不忘亡,故天下有變而無傾危之患矣。」冏冀以此論感悟曹爽,爽不能用。
11.
五年(甲子、二四四)

 春,正月,呉主以上大將軍陸遜爲丞相,其州牧、都護、領武昌事如故。
1.
 征西將軍、都督雍、涼諸軍事夏侯玄,大將軍爽之姑子也。玄辟李勝爲長史,勝及尚書鄧颺欲令爽立威名於天下,勸使伐蜀;太傅懿止之,不能得。三月,爽西至長安,發卒十餘萬人,與玄自駱口入漢中。
  漢中守兵不滿三萬,諸將皆恐,欲守城不出以待涪兵。王平曰:「漢中去涪垂千里,賊若得關,便爲深禍,今宜先遣劉護軍據興勢,平爲後拒;若賊分向黄金,平帥千人下自臨之,比爾間涪軍亦至,此計之上也。」諸將皆疑,惟護軍劉敏與平意同,遂帥所領據興勢,多張旗幟,彌亙百餘里。
  閏月,漢主遣大將軍費禕督諸軍救漢中,將行,光祿大夫來敏詣禕別,求共圍棋;于時羽檄交至,人馬擐甲,嚴駕已訖,禕與敏對戲,色無厭倦。敏曰:「向聊觀試君耳。君信可人,必能辨賊者也。」
2.
 夏,四月,丙辰朔,日有食之。
3.
 大將軍爽兵距興勢不得進,關中及氐、羌轉輸不能供,牛馬騾驢多死,民夷號泣道路,涪軍及費禕兵繼至。參軍楊偉爲爽陳形勢,宜急還,不然,將敗。鄧颺、李勝與偉爭於爽前。偉曰:「颺、勝將敗國家事,可斬也!」爽不悅。
  太傅懿與夏侯玄書曰:「春秋責大德重。昔武皇帝再入漢中,幾至大敗,君所知也。今興勢至險,蜀已先據,若進不獲戰,退見邀絶,覆軍必矣,將何以任其責!」玄懼,言於爽;五月,引軍還。費禕進據三嶺以截爽,爽爭險苦戰,僅乃得過,失亡甚衆,關中爲之虚耗。
4.
 秋,八月,秦王詢卒。
5.
 冬,十二月,安陽孝侯崔林卒。
6.
 是歳,漢大司馬琬以病固讓州職於大將軍禕,漢主乃以禕爲益州刺史,以侍中董允守尚書令,爲禕之副。
  時戰國多事,公務煩猥,禕爲尚書令,識悟過人,毎省讀文書,舉目暫視,已究其意旨,其速數倍於人,終亦不忘。常以朝晡聽事,其間接納賓客,飲食嬉戲,加之博弈,毎盡人之歡,事亦不廢。及董允代禕,欲斅禕之所行,旬日之中,事多愆滯。允乃歎曰:「人才力相遠若此,非吾之所及也!」乃聽事終日而猶有不暇焉。
7.
六年(乙丑、二四五)

 春,正月,以票騎將軍趙儼爲司空。
1.
 呉太子和與魯王同宮,禮秩如一,羣臣多以爲言,呉主乃命分宮別僚;二子由是有隙。
  衞將軍全琮遣其子寄事魯王,以書告丞相陸遜,遜報曰:「子弟苟有才,不憂不用,不宜私出以要榮利;若其不佳,終爲取禍。且聞二宮勢敵,必有彼此,此古人之厚忌也。」寄果阿附魯王,輕爲交搆。遜書與琮曰:「卿不師日磾而宿留阿寄,終爲足下家門致禍矣。」琮既不答遜言,更以致隙。
  魯王曲意交結當時名士。偏將軍朱績以膽力稱,王自至其廨,就之坐,欲與結好;績下地住立,辭而不當。績,然之子也。
  於是自侍御、賓客,造爲二端,仇黨疑貳,滋延大臣,舉國中分。呉主聞之,假以精學,禁斷賓客往來。督軍使者羊衜上疏曰:「聞明詔省奪二宮備衞,抑絶賓客,使四方禮敬不復得通,遠近悚然,大小失望。或謂二宮不遵典式,就如所嫌,猶且補察,密加斟酌,不使遠近得容異言。臣懼積疑成謗,久將宣流,而西北二隅,去國不遠,將謂二宮有不順之愆,不審陛下何以解之!」
  呉主長女魯班適左護軍全琮,少女小虎適驃騎將軍朱據。全公主與太子母王夫人有隙,呉主欲立王夫人爲后,公主阻之;恐太子立怨己,心不自安,數譖毀太子。呉主寢疾,遣太子禱於長沙桓王廟,太子妃叔父張休居近廟,邀太子過所居。全公主使人覘視,因言「太子不在廟中,專就妃家計議」,又言「王夫人見上寢疾,有喜色」,呉主由是發怒;夫人以憂死,太子寵益衰。
  魯王之黨楊竺、全寄、呉安、孫奇等共譖毀太子,呉主惑焉。陸遜上疏諫曰:「太子正統,宜有盤石之固;魯王藩臣,當使寵佚有差,彼此得所,上下獲安。」書三四上,辭情危切;又欲詣都,口陳嫡庶之義。呉主不悅。
  太常顧譚,遜之甥也,亦上疏曰:「臣聞有國有家者,必明嫡庶之端,異尊卑之禮,使高下有差,等級踰邈;如此,則骨肉之恩全,覬覦之望絶。昔賈誼陳治安之計,論諸侯之勢,以爲勢重雖親,必有逆節之累,勢輕雖疏,必有保全之祚。故淮南親弟,不終饗國,失之於勢重也;呉芮疏臣,傳祚長沙,得之於勢輕也。昔漢文帝使愼夫人與皇后同席,袁盎退夫人之位,帝有怒色;及盎辨上下之義,陳人彘之戒,帝既悅懌,夫人亦悟。今臣所陳,非有所偏,誠欲以安太子而便魯王也。」由是魯王與譚有隙。
  芍陂之役,譚弟承及張休皆有功;全琮子端、緒與之爭功,譖承、休於呉主,呉主徙譚、承、休於交州,又追賜休死。
  太子太傅吾粲請使魯王出鎭夏口,出楊竺等不得令在京師,又數以消息語陸遜;魯王與楊竺共譖之,呉主怒,收粲下獄,誅。數遣中使責問陸遜,遜憤恚而卒。其子抗爲建武校尉,代領遜衆,送葬東還,呉主以楊竺所白遜二十事問抗,抗事事條答,呉主意乃稍解。
2.
 夏,六月,都郷穆侯趙儼卒。
3.
 秋,七月,呉將軍馬茂謀殺呉主及大臣以應魏,事泄,并黨與皆伏誅。
4.
 八月,以太常高柔爲司空。
5.
 漢甘太后殂。
6.
 呉主遣校尉陳勳將屯田及作士三萬人,鑿句容中道,自小其至雲陽西城,通會市,作邸閣。
7.
 冬,十一月,漢大司馬琬卒。
8.
 十二月,漢費禕至漢中,行圍守。
9.
 10漢尚書令董允卒;以尚書呂乂爲尚書令。
  董允秉心公亮,獻可替否,備盡忠益,漢主甚嚴憚之。宦人黄皓,便僻佞慧,漢主愛之。允上則正色規主,下則數責於皓;皓畏允,不敢爲非,終允之世,皓位不過黄門丞。
  費禕以選曹郎汝南陳祗代允爲侍中,祗矜厲有威容,多技藝,挾智數,故禕以爲賢,越次而用之。祗與皓相表裏,皓始預政,累遷至中常侍,操弄威柄,終以覆國。自陳祗有寵,而漢主追怨董允日深,謂爲自輕,由祗阿意迎合而皓浸潤搆間故也。
10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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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終更新:2007年01月08日 21: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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